港口一处纪念香港电影节的雕塑。 ANTHONY KWAN FOR THE NEW YORK TIMES
香港——围绕一户卷入2019年香港反政府抗议活动的人家,短片《执屋》讲述了一个温馨的故事,导演曾希望影片能在今年6月的香港电影节上展映。
后来审查人员介入了。
他们告诉导演莫坤菱,必须改片名,它在粤语里可能带有犯罪后清理现场的暗示。需要删掉片中对被捕抗议者表示同情的对话。还必须剪掉一段从房间里拿走物品的画面,显然是因为这些画面可以理解为隐藏证据。
他们总共要求莫坤菱对这部全长25分钟的短片做14处修剪。但莫坤菱说,那样做会破坏她试图在抗议者与反对抗议者的视角之间找到平衡的努力。她拒绝了,她的片子因此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公映机会。
“这与讲一个好故事、编一个好情节相当有矛盾,”莫坤菱说。“如果一个人要么全好、要么全坏,那会非常无聊。”
香港电影享有世界声誉,成就了吴宇森和王家卫等开创性的导演。自北京去年对这个英国前殖民地实行严厉的国家安全法以来,它已成为了最新一个受到审查的表达方式。
监管部门令独立导演莫坤菱对影片作14处删减,还要改掉其作品的片名《执屋》。 ANTHONY KWAN FOR THE NEW YORK TIMES
今年3月,当地一家影院取消了获奖抗议纪录片《理大围城》的放映,因为一家官方报纸称该片煽动仇华。至少有两名香港导演已决定不在当地发行新电影。上个月,这两名导演中的一人在一次私人聚会上放映一部以前的电影时,遭到了警方的突袭。
导演们说,他们担心政府会强迫他们剪辑自己的作品,甚至如果他们拒绝审查要求,放映作品的话,可能把他们关进监狱。
“国家安全法之下的香港不再是香港,”导演欧文杰(Jevons Au)说,在涉及范围广泛的港区国安法实施后不久,他已经移居加拿大。“香港是中国的一部分,其电影产业最终将成为中国电影产业的一部分。”
除了港区国安法,政府还打算加强审查制度,让政府有权禁止它认为“违反国家安全利益”的电影,或对这类影片进行强制删减。这种权力还将具追溯效力,意味着当局可禁止以前批准上映的电影。播放被禁影片的人最高可能面临三年有期徒刑。
“国安法的根本目标之一,是恐吓香港的电影人、投资者、制片人、发行商和影院以自我审查的方式将法律内化,”专门研究华语电影的研究员谢枫(Shelly Kraicer)说。“将会有很多想法不会变成项目,也会有很多项目不会拍成电影。”
新限制不太可能影响制作成本更高的香港大片,因为这类影片对准的是中国市场,内地公司越来越多地参与制作。制片人已经在努力确保这些电影符合内地的审查要求。同样,发行商和网飞(Netflix)等流媒体服务平台也担心越过红线(网飞在香港可用,在内地不可用)。
“网飞首先是做生意,”香港浸会大学电影学院研究电影审查制度的专家吴国坤说。“他们播放非常规电影,包括政治上有争议的电影,但只从一个安全距离之外。我认为网飞更关心的是商业市场准入,即便是中国内地市场。”
网飞的代表没有回复记者的置评请求。
香港电影院高先电影撤下了抗议纪录片《理大围城》的放映,此前该片遭到一家亲北京媒体的攻击。 ANTHONY KWAN FOR THE NEW YORK TIMES
预计香港立法会将于今年秋天批准审查新规,这些新规最有可能是针对涉及抗议,以及反对派政治的独立纪录片和故事片而来的。
“对于那些真想在香港拍香港故事的独立电影人来说,这将非常具有挑战性,”已移居加拿大的导演欧文杰说。“他们将面临很多障碍。甚至可能会很危险。”
纪录片《理大围城》是匿名拍摄者制作的,他们在2019年香港理工大学抗议者被警方包围的两周里,跟着抗议者拍了该片。除了当地影院取消该片的放映之外,香港艺术发展局还收回了给发行该片的独立电影团体“影意志”的76万港币拨款。
电影审查部门最初曾批准18岁以上的观众看这部纪录片,但电影业一些人士现在认为,该片可能面临追溯性禁令。
故事片《十年》的创作者们说,该片也可能成为新规的目标。这部电影审视了对文化和自由消失的恐惧,这种恐惧激发了人们对中国收紧对香港控制的抵制。该片在2015年上映时,制片人曾在寻找放映地点上遇到困难,但现在该片可能会被彻底禁映,欧文杰说道,他是这部五个故事构成的电影其中一位导演。
执导了《十年》另一个故事的周冠威知道,他拍的抗议纪录片《时代革命》不可能在香港通过审查。甚至该片今年7月在戛纳电影节的海外首映也需要采取特别的预防措施。《时代革命》是在电影节快结束时临时通知放映,这样北京就无法向组织者施压,阻止放映。
“我需要做我认为对的事情,不能让恐惧动摇我的信念,”在香港执导了一部关于抗议活动纪录片的周冠威说。 ANTHONY KWAN FOR THE NEW YORK TIMES
周冠威在返回香港之前已把《时代革命》的版权卖给了一个欧洲发行商,因为担心可能会被逮捕,他已从自己的计算机上删除了这部电影。
《时代革命》全长152分钟,其中人物包括现已入狱的戴耀廷和何桂蓝等亲民主活动人士。周冠威担心自己也会被逮捕。朋友和家人劝他离开香港,匿名发行这部电影,或更改片名。现在的片名取自“光复香港,时代革命”的口号,政府已将这个口号定为非法,称其呼吁香港独立。
但周冠威说,出于对影片、主题和工作人员的责任感,他最终还是按照自己的设想推出了这部电影。
“我需要做我认为对的事情,不能让恐惧动摇我的信念,”他说。
虽然他尚未受到直接报复,但他说,有迹象表明报复可能即将到来。
他参加自己导演的一部非政治浪漫片《幻爱》的小型私人放映会时,警方对现场进行了突袭。放映会是在一个亲民主的区议会议员办公室举行的,周冠威和在场的约40名观众每人被警方以违反保持社交距离的规定为由罚款5000港币。
“这似乎是当局发出的警告信号,”周冠威说。“不是很直接。但仍让人想问一下,当局是否已开始工作,是不是已经对我立案了?”